电影《寄生虫》一举摘得第92届奥斯卡四项大奖,使得韩国导演奉俊昊备受关注。事实上,他的早期创作便体现出在类型电影框架下别具一格的作者意识,即在公式化、模式化、商业化的电影创作中,利用一定的电影创作技法完成导演个人的观点表达。《杀人回忆》作为奉俊昊的重要作品,同样受到很多影迷的关注。该片拍摄于2003年,由真实历史事件改编而成,讲述了发生在韩国京畿道华城郡的连环杀人案。虽然故事本身就有如此大的噱头,但导演并没有将剧本处理成韩国版的《闫瑞生》,而是尝试拨开浮在历史事件上的迷雾,以艺术化的方式促使观众反省事件本身。这种艺术化方式尤其体现在影片的色调运用上,通过对色调的分析,我们可以更接近导演的作者意识,理解影片的主题。
《杀人回忆》剧照
影片开篇是一个男孩的脸部特写。男孩抓住一只蚱蜢后缓身站起,镜头随之升高,展现出一望无际金黄色的麦田,麦田之上是阳光灿烂的天空,一幅丰收而又恬淡的景象呈现在观众面前。随着故事的发展,朴探员(宋康昊饰)来到麦田边并发现了藏匿的女尸,随后镜头再次切向麦田的全景,“杀人回忆”的片名浮现。从色彩的心理效应角度讲,暖色调会使人感觉兴奋,从而激发人潜在的心理情感,使人情绪饱满、愉悦,但电影开篇并没有给人以相应的心理感觉。女尸的出现让人感到不安,在这阳光灿烂的天空下、洋溢丰收的麦田边,是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,即使在暖色调的包裹下仍然让人不寒而栗。影像形式与剧情内容的反差,打破了观众旧有的欣赏模式,也让观众开始思考导演的用意,这是导演引导观众、确立作者意识的开始。
《杀人回忆》剧照
进入影片的主体叙事,暖色调再也没有出现,取而代之的是阴冷、昏暗的冷色调。顺承开篇奠定的观众的不安心理,冷色调的大量使用加剧了这种心理效果,使不安逐渐转化为一种恐惧。电影中,为了尽早破案,探员们对嫌疑人进行各种调查,甚至不惜屈打成招,但当所有人都觉得罪犯已经落网,案件可以结束时,却因不断有女性遇害,而不得不再次牵动起众人的神经。观察电影中场景及色调的变化,整个故事线的发展都是在一种阴冷、昏暗的场景下进行的,比如在殴打犯人的封闭空间,昏暗狭小的场景像是将嫌疑人已经置于牢笼,不管受审的过程如何,结果都会是像牢笼的预设一样,让嫌疑人成为名副其实的罪犯;又如在雨夜的田野,空无一人的黑夜空间本身就让人心生恐惧,伺机而出的罪犯对年轻的女性来说无疑像死神一般,这种感觉也会穿过银幕直接作用于观众的视觉体验上;黑黢黢的火车隧道像极了要吞噬一切的黑洞,但对于要被定罪的犯人来说却是生之门,这种反差再次让观众深感绝望。正是在众多以冷色调为基础的场景中,《杀人回忆》通过故事的编织与空间的布置,不断累积负面的心理效果,让人感到无望,这是从开篇暖色调与故事内容反差造成的不安心理向恐惧感的转变。
《杀人回忆》剧照
故事发展到结尾,影片再次回到像开篇一样的麦田,仍然是阳光下的暖色调。朴探员旧地重现,再次探头观察十几年前曾经看到女尸的地方,却意外碰到一个小女孩对他说几天前也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查看,而且此人对小女孩说“想起在这以前做的事情……”,朴探员一再追问此人的样貌,却被告知,他就是一副普通人的样子。整个对话过程始终是在阳光遍洒下的麦田中进行的,然而这样的暖色调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,甚至比影片主体的冷色调还具有负面的心理效应。因为导演在这里揭示了一个主题,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罪犯,就像普通人一样普通。在影片结束时,也出现了与开篇场景的细微差异,开篇的天空天气晴朗,白云朵朵,而结尾的天空却阴云密布,阳光无法透出,喻示了挥之不去的人性之恶。
《杀人回忆》的整体色调结构是暖——冷——暖,呈现了一种整体意义的闭合性,尤其是开篇与结尾同一场景的选择。但是,开篇的暖色调是让观众在一种熟悉的模式下,让观众产生疑惑,即给人心理愉悦的暖色调却呈现了罪恶的事件,进而探求导演的作者意识。形式与内容的反差随着剧情发展,色调集体由暖转冷并与事件统一,让观众开始在一幕幕的冷色调场景中接受导演的影像洗礼,也逐渐感到无力和绝望。最后,结尾虽然再次回归暖色调的开篇场景,观众却不再产生开篇时的疑惑心理,因为导演恰恰将对人性的看法囊括其中,即人性是无法通过表象探知的,一如阳光下的罪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