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2年2月22日,在里约热内卢近郊的小镇中,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和他的夫人伊丽莎白•绿蒂,服毒自杀。
在希特勒的恐怖统治下,作为出身优渥,自尊心极强的犹太作家,茨威格在留下大量传世之作后,亲手拉落了人生帷幕。
茨威格谢幕了,但他的作品却经久不衰,携带着对人性的思索,在不同的时代里与万千读者相逢。
他用一种罕见的文字密度,勾勒出一个个经典的人物形象。
这其中,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最为经典地展现了茨威格的文学风格——细腻、敏锐、矛盾、纠缠。
初读这本书,你会为女人在爱情里丧失自我而愤愤不平。
但细思之后,又会看见她内心的更深处,有个偏执、困惑、甚至自私的灵魂。
她疯狂地暗恋、偏执地追求心中的理想爱情,为此吃尽了苦头,放弃了幸福,最终丢了性命。
生活中,对爱情的执迷,或许会给我们恒久的热情和勇气,但却稳稳地把我们带离了幸福的本源。
执迷于暗恋,一暗到黑
维也纳著名作家R,在41岁生日这天,收到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。
信封开启的那一刻,作家便坠入了这个女人的悲惨世界,随着她潦草的笔迹,与她重新经历一场撕心裂肺的爱情。
“我从认识你那天起,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生命。”
女人用如此沉重的一句话,开启了她与作家之间尘封的往事。
十五年前,女人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,和寡母租住在简陋潮湿的公寓里。
她羞涩、腼腆,自尊心强,自卑心重,还有青春期少女独有的虚荣。
她看不惯母亲沉浸在小资产阶级生活里,更羞于提及靠养老金维持的生活。
最让她受不了的,是周围邻居的贫穷和粗鄙,她无时无刻不在祈祷远离这些人。
13岁这年,她的祈祷终于被上天听见,一户最难缠的邻居搬走,随后住进来的是帅气的青年作家R。
25岁的R潇洒迷人,谈吐优雅,像一道温暖的光,照亮了女孩潮湿的生活。
从此,她像中了魔法,被R深深吸引住,一头扎进疯狂的暗恋中。
女孩无数次通过房门上的窥视孔,痴痴地看向对面;夜深无人时,她去亲吻R触摸过的门把手,甚至去捡他抽过的烟蒂。
几年下来,她像一枚怀表,在R全然无知的所有时间里,紧绷着发条,暗数着爱情到来的分秒。
可这段暗恋,从始至终就存在着无法消弥的偏差。
面对爱情,R充满热情,自信又轻浮,是风流场中的佼佼者,从未留意到身边默默无闻的女孩。
相比之下,女孩被沉重的自卑感压着,又挣脱不掉对R的迷恋,日积月累的隐秘伤痛,使得她完全失去了生活的热情。
从初尝爱情的绝望,到后来的一路向下,直至滑向无底深渊,女人命运里的所有不幸,都源于这份最初的暗恋。
叔本华曾说:“爱情纵有千万种形式,但终归人们需要追求健康的爱情才大有裨益。”
真正的爱情,是人格独立上的风雨同舟,是双向奔赴的惺惺相惜,而非盲目地迷恋,一腔孤用地自我牺牲。
对女孩而言,追求爱情本是天性,但她不该执迷于暗恋,宁愿在幻想中痛苦万分,也不愿在现实中向前一步。
所以,她越来越自弃和极端,就像信里的这句告白:“我的一生,都是为了你。”
执则迷,迷则不悟。
对人对事,一旦执迷,便再无回头的路可走,只能一条道走到黑。
执迷旧爱,放弃幸福
女孩在自己的世界里悲春伤秋,而母亲的再婚,像一双有力的手,把她从迷雾中拉回现实。
母亲即将嫁给富有的商人费兰迪,并带着她迁居远方。告别贫困无依的生活,本是好事,但女孩却执意不从。
她无法将隐秘的心事公之于众,而各种荒唐的理由根本无法扭转局面。
很快,她便搬离了公寓,过上了富足而安稳的生活。
母亲和继父很照顾她的情绪,身边也不乏同龄的伙伴。但女孩将这些善意全都拒之门外,她自称“被抛弃的囚徒”。
只是,对于从未知晓她的作家,根本谈不上抛弃,她不过是自己内心的囚徒。
星云大师曾说:“烦恼起于执着,缘于无明,由于看不开,出于太自私。”
生活本没有那么多烦恼,执着于“得不到”,烦恼便成了无形的枷锁。
对于女孩,与作家的爱情是一出纯粹的内心戏,而台上的主角永远只能是作家一个人。
更可悲的是,她有着清醒的洞察,她深知作家是个多情浪子,他的温柔缱绻多半是逢场作戏,他的善良温和多半出于懦弱。
即便如此,她还是将作家视为爱情里的“理想型”,除了他,任何优秀的追求者都是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。
女孩执迷于旧爱,放弃眼下的幸福,而更苦的日子还在后面。
18岁那年,她断然离家,投奔维也纳的亲戚,做了一名工厂女工。
每天,一结束工作,她总会徘徊在作家的楼下,期待如同神启一般的重逢。
终于,在某个夜晚,她被作家当做无数艳遇中的一个姑娘,带回了家中。
亲密接触后,她没有自报家门,也没有吐露多年的情愫,她理想中的相遇,是作家能够一眼认出她。
三天后,作家远去旅行,女人的期望落空。
紧接着是几个月的苦等,她没有等来作家,等来的却是自己怀孕的消息。她不敢回家,又无法说服自己以此博取作家的怜悯,她选择独自面对。
后来,她变卖了首饰,在贫困潦倒中,去私人诊所生下了他们的儿子。
她像雪莱的那句诗:“沙漠中的一朵花,不屑于向路过的风吐露气息。”
女人,只愿为完美的爱情吐露芬芳,除此之外,一切幸福与美好,都是过眼云烟。
作家离去后,女人选择以自毁的方式生活,走向一个人的殉道场。
执迷于心结,至死方休
与其说女人追求的是作家这个人,不如说她追求的是一种被认可、被了解的爱情。
其实,从与作家初遇的那天起,她有无数的机会介绍自己,有的是办法让对方记住。
但她偏偏没有,她要的是作家主动认出她,没有任何道德负担地爱上她。
可这点,对于风流成性的男人来说,根本不可能。
因此,这种理想与现实的错位,成了女人根深蒂固的心结,是她至死都绕不过去的坎儿。
为了养活儿子,女人做起了有钱人的情妇,一直在作家的生活圈里逗留。
令人遗憾的是,哪怕同在一个酒吧,一处剧院,甚至站在近在咫尺的对面,作家都从未认出过她。
这似乎激怒了女人心中的偏执——只要对方没有认出我,他将永远不知道我是谁。
但她又心有不甘,故技重施地再次以风尘女子的身份走入作家的生活。
她谈笑风生,却对自己的过去只字未提。
伴随着作家再次远行,悲惨的命运也似循环,他仍旧不识佳人,她仍旧夙愿未尝。
有人说,世间最珍贵的不是“得不到”和“已失去”,而是当下能把握的东西。
只可惜,偏执于心结的女人,永远不懂这个道理。
当下她能把握的东西有很多,比如深爱她的追求者、年轻有力的状态、或者等待她回家的亲人。
这些都被女人自动屏蔽掉,她整日与自己的心结纠缠,就像信件中贯穿始终的那句话:
“你,一个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。”
直到儿子病逝,她被悲痛击垮了身体,才在临死前写下了这封厚重的信件,表露心迹。
她所有的希望被儿子抽空,自责与悔恨使她陷入一种失重。由此,心中的偏执才落了下锋。
在这封信中,女人以最大的诚意坦白了生活的困局、爱情的苦涩,甚至人生最为难堪的部分。
这些年来,每逢作家生日,她都会匿名送上一束白玫瑰。而今年,弥留之际的她,送来的是《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》。
合上信纸,作家R陷入短暂的沉思,他努力地回忆,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陌生女人到底是谁。
他只是感觉,这个看不见的女人,像远处传来的一阵乐曲。
作为读者,以旁观者的身份用上帝视角来看女人的一生,我们和她一样,无法将所有的悲剧归咎于男人的薄情。
常言道:解铃还须系铃人。
在心里打下的结,自己不动手解开,他人爱莫能助。
茨威格笔下的这个女人,很难用简单的“恋爱脑”来形容。
极卑微的暗恋、长时间的单相思、高强度的偏执,烘托出一个女人的自卑、腼腆、好强,勇敢,乃至多情和绝情。
在这个人物身上,性格的多面和人性的层次,共同成就了这本小说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。
高尔基评价茨威格是:“世界上,最了解女人的作家。”
而《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》,更像是茨威格给全世界女性的一封信。
这个故事让我们看到,在爱情里执迷的女人,可敬又可悲,可怜又可叹。
王尔德说:“爱自己,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。”
爱自己,就别和自己较劲,珍惜“拥有的”,释怀“失去的”。
惟其如此,我们才能收获爱情的同时,也能收获应有的幸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