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学教科书上,”形而上学”是这样被定义的:形而上学是指与辩证法对立的 ,用孤立 、静止、片面的观点观察世界的思维方式。但即便是中学政治课考满分的学生,也未必能够准确的说出一个”形而上学”的例子。然而,一个无知的小孩子有时候经常会问出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。
例如:
儿子:六一儿童节到了,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能陪我在家玩呢?
爸爸:因为爸爸妈妈要上班呀!
儿子:为什么要上班呢?
爸爸:因为要挣钱呀!
儿子:为什么要挣钱呢?
爸爸:挣了钱才有钱买吃的呀!
儿子:为什么要买吃的呢?
爸爸:因为人得吃饭呀!
儿子:人为什么要吃饭呢?
爸爸:因为不吃饭就活不了呀!
儿子:人为什么要活着呢?
爸爸:……
很多问题就是这样,聊着聊着就聊到一个可以终结聊天的问题,这个问题往往就是形而上学的问题。因为形而上学所讨论的就是所谓的”存在的本质”的问题,也就是追寻所谓的”客观真理”。由于形而上学追寻真理,但也过于强调真理的唯一性和客观性,而忽略了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”,所以被一些意识形态斥为”孤立的、静止的”。
亚里士多德
事实上,形而上学并非如中学教科书中所讲的那么不堪,它原本是经典哲学中的重要分支,以至于经典哲学家中大部分都是形而上学家。“形而上学”的英文是metaphysics,其出处是这样的:安德罗尼柯在整理亚里士多德理论时,对于研究现实事物的那些理论起名为physics(物理学),但对于那些研究“规律”的理论,由于实在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,于是就叫做metaphysics(物理学之后)。
metaphysics这个英文单词并没有对应的中文翻译,直到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哲学家井上哲次郎阅读中国《易经》时发现其中有一句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”,越想越觉得说的在理,于是就将metaphysics翻译为“形而上学”,意思是“研究事物客观真理规律的学问”,这与易经的本意也是贴切的。
相对于物理学研究的是“存在”的本身来说,形而上学研究的是“存在”的本质,即事物规律与客观法则。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,哲学理论绝大部分的探索领域都是形而上学的问题,例如构成世界的本质是什么?宇宙的起源是什么?生命的意义是什么?
欧几里得
自古以来的哲学家大多对”形而上学”的研究乐此不疲,因此,很长时间以来哲学的意义几乎等同于”追寻真理”。”追寻真理”这件事其实起源于数学,确切地说是来源于几何创始人欧几里得。欧几里得对几何学规定了五条”公理”,分别如下:
过两点,能且只能作一直线。
线段可以任意地延长。
以任一点为圆心、任意长为半径,可以画一个圆。
凡是直角都相等。
两直线被第三条直线所截,如果同侧两内角和小于两个直角, 则两直线则会在该侧相交。(平行线不相交,过直线外一点,有且只有一条直线与该直线平行)
所谓的”公理”就是不需要证明,永远为”真”的定理。欧几里得通过这五条公理推导出了庞大的整个几何体系,这就是所谓的”欧氏几何”,所以”欧氏几何”的存在是建立在几条必然为”真”的公理的基础之上的,那么这几条公理就是欧氏几何的”本质”。
在过去的几百年间,没有任何人能够对这几条公理提出质疑,也没有人能够推翻欧氏几何庞大而严谨的数学大厦。而欧氏几何从公理出发,用理性推倒出后续万物的做法,也给了哲学家深深的启发。于是,哲学家在思考,是否在哲学领域也有一些”永恒不变的真理”在左右着世间万物,只要找到这些真理,便可以了解世界运转的规律与人生的意义。于是,形而上学就产生了,而第一批形而上学家也经常同时是哲学家,例如笛卡尔。
然而,也有很多数学家敏锐的发现,欧氏几何中前四条公理都非常简洁,然而第五条公理非常复杂,与前四条显得格格不入。于是,很多数学家试图用前四条公理推导出第五条公理,然而均以失败告终。直到19世纪,德国数学家高斯、俄国数学家罗巴切夫斯基、德国数学家黎曼等人各自用另一套理论解决了这个问题。他们发现,把第五条公理彻底推翻,居然可以推导出与欧氏几何完全不同的另一套完整的几何理论。
罗氏几何(双曲几何)
罗巴切夫斯基提出,在一个平面上,过已知直线外一点至少有两条直线与该直线不相交,由此创立了”双曲几何”,也称为”罗氏几何”。而黎曼则提出,在同一平面上的任何两直线一定相交(过直线外一点,一条平行线也没有),由此创立了”椭圆几何”,也称为”黎曼几何”。相对于欧氏几何,罗氏几何和黎曼几何被称为”非欧几何”。更重要的是,”非欧几何”是爱因斯坦相对论证明空间原理的利器,无论从理论推导还是实验数据,都证明了”非欧几何”的正确性。
欧氏几何与非欧几何
“非欧几何”的发现,在数学界是一个轰动,在哲学界更是轰动。因为这意味着”永恒公理”被推翻了,那么世间还存在所谓的”公理”吗?如果不存在永恒不变的”公理”,那么形而上学所追寻的”绝对客观”就是不存在的,形而上学不就没有意义了吗?
这就形成了经典哲学与现代哲学的分水岭。现代哲学普遍已经抛弃了对形而上学绝对真理的追寻,取而代之以”存在主义+实用主义+证伪主义”代替了形而上学的研究。形而上学的问题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,基本就等同于”形而上学的问题没有答案”,因此形而上学走向了没落,哲学研究偏向于实用化,哲学家们也不再那么”较真儿”了。
那么形而上学就应该作为”糟粕”被丢进历史的垃圾桶吗?我认为恰恰相反。虽然形而上学所研究的问题没有答案,我们也不该再在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上较真,更不该宗教化和神学化,但形而上学的不断追根溯源与探寻事物本质的思维方式,是值得传承下来的。这也许是形而上学留给现代哲学最宝贵的东西,也是在现代社会继续研究哲学的最有价值的地方。
简单来说,我们且不去管世界的本质是什么,就说我们每个人在工作生活中都会遇到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。面对一个新的问题,你的解决方式一般有两种,要么“指标”,要么“治本”。如果你就事论事,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,这就是“指标”,这是因为你只在乎这个问题“是什么”。如果你探寻问题本质,先找出根本原因,再对症下药,这就是“治本”,这是因为你在乎这个问题“为什么”。
“更快的马”还是”更快的速度”?
举个现实中的例子,在100多年前,有个人出去做客户调研关于交通工具的需求,几乎所有人都反馈马车太慢,希望能够提高马车的速度。很多人听到这个问题,立即跑到马场去选马配种,以满足客户的需求。但是他却没有立刻去做马匹的配种,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。“更快,意味着相同的距离用更短的时间,意味着可以更早地到达目的地”,于是他想明白了,客户所需要的并不是更快的马车,而是更快的速度。马匹的速度再快也不会有本质的改变,如果要从本质上改变速度,则必须用机械来解决。于是,一个新的idea诞生了,这就是“汽车”发明的故事,而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亨利·福特。
在商业领域,为客户服务就是满足客户的需求,为了更好地为客户服务,我们希望客户描述清楚自己的诉求,以便掌握客户的痛点,对症下药。这个逻辑看似没什么问题,但其实问题很大。客户能够描述的只是自己感受到的痛点,也就是问题的表象,而表象背后的原因则需要深入挖掘才能知晓,这也就是“探索事物本质”的一个典型过程。对于客户来说,这样的过程往往是难以完成的,按照中国人的俗话来说叫做“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”,在了解到客户自述的表象后,应该深入思考在问题表象之下的背后原因是什么,这样才能够真正做到对症下药,治标又治本,这是形成优秀用户体验的基本前提。
作为人,何谓正确?——稻盛和夫
日本经营之神稻盛和夫持续宣传自己的”经营哲学”,之所以他将之称为”经营哲学”而不是”经营管理学”,就是因为他的理论中就有形而上学的内容。例如,他提到经营企业的根本是在于不断的探索“作为人,何谓正确”,这句话本身也是探索事物本质,“何为正确”即探索“正确的本质”是什么,这便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。
我们经常需要对工作生活中的各种事情做出自己的判断,判断结果的合理性取决于我们看待事物的视角,而这个视角则取决于我们的价值观。正确的价值观让我们做出正确的判断,错误的价值观就会让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。但很多时候,一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价值观是不正确的,当自己做出的判断导致不良结果时,也就不会从自己的价值观方面找原因,而是找问题的原因,找外部的问题,这样就会导致“作为人,一错再错”。
当一个问题发生时,做出判断前,先思考发生问题的原因是什么,为什么会产生这个问题,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此地产生这个问题,而不是他时他刻他地。按照这种思考的路线,就会挖掘出问题背后的逻辑,并首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原因,考虑如何从自己的环节来避免同类问题的发生。这是实践“作为人,何谓正确”的第一步。
形而上学的问题不用较真,但形而上学的思考方式值得延续,虽然”本质”可能永远都无法探寻到,但”探寻事物本质”这一过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,这就是形而上学带给现代人类的最宝贵收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