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里,李国华口口声声:温良恭俭让。
房思琪陷落在纪德、波德莱尔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里。文字推着李国华和房思琪陷入纠缠,走向深渊,文字在他们的生命里打下烙印,他们的命运又仿佛被文字诅咒。
李国华盯着站在整饬的书柜前的房思琪,确认了下一场的狩猎对象;房思琪在国文补习班上生出了对李国华的仰慕;甚至连诱奸都发生在辅导作文的课堂上。在你来我往之间,文字成了李国华粉饰太平的工具,也成了房思琪“爱”上老师的毒药。
字、词、句也被作者林奕含重新排列组合,比喻与通感都被适时地嵌在字里行间。林奕含用分毫不差的文字拿捏创造了一个精巧的幻境,但当这种完美走向了极致,就变成了脆弱的悲戚,留下满地的玻璃渣子,直接碾碎人心。
林奕含说:“如果读者感觉到痛苦,那是真实的;感觉到美,那也是真实的。”
像李国华为房思琪絮起一个“爱的世界”一样,林奕含也用她的遣词造句把读者拉进一场“文字的骗局”,风平浪静下翻腾的都是涌动的暗流。这一场又一场的轻佻又妩媚的骗局都指向了危险重重的悬崖。
故事里,李国华的“温良恭俭让”的道德要求都走向了伪善,“温暖的是体液,良莠的是体力,恭喜的是初血,俭省的是保险套,让步的是人生”。语言成了最高雅的辩白手段。这种方式的伪善比露骨的恶更能轻而易举地吞噬人生。
“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,你懂吗?你不要生我的气,你是读过书的人,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。你那么美,但总也不可能属于全部的人,那只好属于我了。但是你能责备我的爱吗?”
而另一方面,文学滋养了房思琪的自尊。从小深陷书海的房思琪,本该在她深信不疑的世界里以亭亭玉立的方式抽芽、生长,考大学、读研究所、坠入爱河、走向迟暮。但李国华剪断了思琪向上伸展的枝蔓。
当伤害造成,为了不放弃自己,房思琪只能让自己“爱”上老师。在“爱”的基础上,老师的暴行成了理所当然,房思琪的自尊也可以体面地安放。这种方式的自我救赎让房思琪自己走到了逼仄的失语之境,房思琪对李国华最凶狠的咒骂也不过是一句“口中说着诗的人,却背叛了诗背后五千年的语境。”
“文学是最徒劳的,且是滑稽的徒劳。写这么多,我不能拯救任何人,甚至不能拯救自己。这么多年,我写这么多,我还不如拿把刀冲进去。真的。”
林奕含在春天自杀了,那时候有万物生长的撕扯的力量。
文字的矫饰都将被扯下,唯有作者的泪是天边的星。
2019年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》入选南方周末年度十大好书,评委给出了这样的评价:
这是一部《洛丽塔》式的自传体小说,只不过讲故事的人不是中年猥琐男亨伯特,而是少女洛丽塔。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,一个十三岁少女被年长她三十七岁的中学老师诱奸的故事。她为什么走到这一步?这是一部根据作者亲身经历写成的小说,但亲身经历也是个巨大陷阱: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。同时,人又总用正当的价值观树立自己。这是双重的遮蔽。写性侵,最容易被双重遮蔽,从而阻碍了进入人性之暗。刀插在伤口里,伤口与刀烂在了一起。成就了好小说,毁灭了小说作者。
开始阅读时,确有猎奇的元素在。然而,只要一进入她的文本,便被她的人生困惑触动。林奕含本来以为,通过写作,她可以警告世人,从而成为一个战胜自己故事的人,然而,她没有,她仍然活在内心里,活在对文学的质疑里,她活在施害者和自己内心敏感的双重折磨之下。文学话语居然可以把罪恶包装得如此华丽,拒绝修辞,回到真实,揭下那些包裹在温柔敦厚面纱下的人间惨象,这正是林奕含这一自传性文本给我们的启示。抛开这本书和相关事件引发的社会话题不谈,单从文本的角度来看,这绝对是一部令人肃然起敬的杰作。这部以血为墨书写的小说经典,必将为她的主人赢得永恒的芳名。
4月30日晚八点,南周书院邀请到知名作家麦小麦线上领读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》,大致介绍此书的内容,与您一起探讨它为什么有着如此巨大的影响力,分析此书的文学魅力。
麦小麦
“爱读书会”召集人、阅读推广人、作家、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家协会副主席、广州图书馆理事、供职于花城出版社。著有散文随笔集六七本,历年荣获广州市、广东省和国家级“优秀阅读推广人”、“领读者”、“书香之家”等称号。开设微信公众号与喜马拉雅电台“麦小麦读行记”、新浪微博与荔枝FM电台“广州麦小麦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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